初冬，江海平原白天时间明显缩短。凌晨6点，东方尚未出现鱼肚白，乌漆墨黑。此时，我已提前10多分钟，来到通州乡下老家翻身河北的233路公交车站台，为的是赶乘5:50的头班车。远远的，看到余丰河桥头，有一张路灯特别明亮，政合路边，若干红白相间的矮柱上端，有红光灯不停地闪烁，萤火虫似的，为黎明前的桥头夜空增色。

    长空雁叫霜晨月。寒风刺骨，我每天乘坐头班车，事出有因。

    最近三年来，母亲每年入住托老院一段时间，春节前后几个月回乡下老家，居家养老。在此期间，我们兄妹轮流下乡，陪伴左右。毕竟是百岁老人了，生活自理能力再强，我们做晚辈的总是放心不下。

    前一阵子，上海哥哥、妹妹下乡，我们相对而言要轻松得多，即便间隔两三天不下乡，也不要紧。他们先后回沪，照顾老母亲的担子自然就落到我们老两口身上。

    事有凑巧，这些日子，原单位迎接评估，我临时返聘的工作也有关联，必须经常去原单位帮忙。白天还好，老母亲自己在电饭锅上操作，吃饭不成问题。夜晚必须有人在家，前后左右邻居绝大多数都进了城，万一有个好歹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就这样，我每天早出晚归，一大早乘坐头班车去县城，之后转乘县城开往南通的头班车。单程四五十公里转车数次耗费两个多小时。赶到单位时，还留有提前量。有同事得知我赶乘头班车上班的经历，感慨良多，笑称：“你这是忠孝两全啊。”

    以往冬天下乡，难得乘坐头班车回城，毕竟要从热被窝中爬出，有点恋恋不舍。而今年逾古稀，赶去上班，乘坐头班车也是迫不得已。还别说，乘头班车，优点多多。关键是路上车流量相对而言小一些，不会堵车，也就不会迟到了。

    头班车的另一个好处，就是那些去县城赶早市的老乡，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，让人耳目一新。我每天凌晨候车的公交站台旁，有一家住户总是灯光通明，不一会，女主人关门落锁，手提小马扎，急匆匆向西而去。原来，她与西边几个老年邻居一道，去邻县海门公路绿化带打工，有专车接送。现如今，农村老年人，六零后七零后的，不是躬耕陇亩，就是打工，甚至还有出远门发挥余热的。他们像城里人一样，也享有养老金，生活富足，但勤劳习惯使然，令那些热衷于跳广场舞的城里老人，刮目相看。

    上得车来，有乘客老汉看到路边手提小马扎的老太太们结伴而行，段子手似的，感慨不已：“黑头发外出打工，白头发在家种地，黄头发留守打牌。”

    坐在前头面对面座位上的两个，似乎很熟。“老张，你今天这么早去哪里？”

   “去农批市场买些卷儿面，每天大米饭吃腻了，想换换口味。”

   “附近超市里不是有卷儿面卖吗？”

   “听说农批市场卖得便宜多了。”

    经常乘坐头班车的，混得熟了，想说就说，随便得很。

   今年下半年猪肉价格飞涨，不知怎的，有几个聊起了养羊的话题，有搭没搭的。“我家羊子卖掉了，近日乐得清闲，乘坐头班车去街上转悠。”

    “养羊好啊，那年我家的一只羊就卖了300多元呢。”

   “哪是什么年代的事？摆到现在，300元的羊子怕是只有黄鼠狼大吧。”

    “现在有哪家养羊的喂草？吃饲料玉米皮，长得快。”

    车厢过道里，蛇皮袋、小拖篮，装着蔬菜，塑料桶里放着野生鱼虾。邻座的好奇，看看桶里鱼虾，“就这么一点点虾啊，有人买吗？”“有人抢着要呢，这可是正宗野生河虾，不像那些用大洗澡盆装的，全是养殖的。”

    有去城里卖菜的，农村土地流转承包，附近都是蔬菜大棚，蔬菜不值钱。有的城里人，就不太喜欢大棚蔬菜，看到有自家种的，不施化肥，少打农药，吃了放心，争相购买。好多年前，老曹不懂城里规矩，路边上随便一摆，省得出摊位费。城管来了，也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。想不到，这些看上去人模人样的，居然凶神恶煞，不由分说，把老曹的杆子秤一扔了之。他好不容易在桥下河滩草丛中找到了秤杆，秤砣却不知去向。

    “现在城管好多了，听说哈尔滨一个老人占道经营，城管队员把她贩卖的烤红薯全部买了。”为此，网友纷纷点赞。如此温暖人心的城管执法，让老曹们艳慕不已。

    有三四个头戴安全帽的，每天早上乘坐6点半开往通城的128路头班车。某日，其中有个腿脚不太利索的老师傅迟到了。同伴向司机打了招呼，司机网开一面，特意等候了片刻，赢得乘客好评。

    与我同座的小伙子，学计算机的，大学毕业后，北漂去京城工作，收入不低，但房租贵，住得远。结婚后，他返回南通，现在某创业园区搞软件开发，月薪七八千元，每天都得赶乘头班车，但再也不用长途跋涉挤地铁，感觉生活蛮滋润的……

    傍晚时分，我准时下乡，把每天不同版本的乘车见闻复述一遍，百岁老母听到高兴时，还不忘点评一番，见解精辟而又独到。此刻，母子俩沉浸在冬日乘坐乡村头班车的欢愉之中。

作者：瞿光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