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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姜芋
发布时间:2018-4-17
 

    经历过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困难时期的人们,对生姜芋也许并不陌生。

    南通人俗称生姜芋、洋芋头的,其学名菊芋,菊科,向日葵属,多年生草本植物。菊芋原产北美,经欧洲传入中国,其可食部分一般为块茎,呈纺锤型或不规则瘤型;皮有红色、黄色和白色;质地细致、脆嫩,但鲜食品质不佳。菊芋分布广,在我国南北各地均有栽培;适应性强,耐贫瘠,耐寒,耐旱;种植简易,一次播种多次收获;产量极高。

    正因有这个独特优势,生姜芋与胡萝卜、甜菜等一起,几乎成为三年困难时期饥民们赖以存活的命根子。

    时隔半个多世纪,某日,我下乡与堂弟对酌,不经意间提到“生姜芋”一词,堂弟居然作呕吐状。我愕然,继而如梦初醒。原来,这个曾与生姜芋有“缘”的堂弟,却对生姜芋反感至极,甚至有点恨之入骨。

    堂弟小我5岁,孩提时代正值困难时期。他是6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,被伯父母视为掌上明珠,但一天到晚“瓜菜代”,一年到头没有多少油水下肚,面有菜色。少得可怜的口粮,比如元麦粯子、麸皮、豆饼(黄豆榨油后的圆状物)渣,在一大锅菜糊糊里参上些许,就算是上等佳肴了。当时有研究者称,胡萝卜富含胡萝卜素,小球藻叶绿素多多,没有正儿八经的细粮可以食用,什么“素”都是浮云。即便如此,春天地里的胡萝卜却身价不菲,黑市价41斤,浑身长满白毛,芯子里有了硬邦邦的“筋”,买不起的农户只有靠产量极高洋芋头、甜菜之类充饥。

    当年的生姜芋,种植于沟边地头等零碎贫瘠的“十边地”。深秋季节,拔去地上茎杆,用翻扒或铁锹之类,挖出地下块茎。茎杆粗壮的茎杆下方,洋芋头特别多,个头也特别大。饥肠辘辘的伯父一边采挖,一边忍不住直咽口水。看着这些肉朵朵的不规则瘤型疙瘩,站在一旁观看的堂弟,抓起几个,一溜烟地奔向河边,清洗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小嘴巴,狼吞虎咽,像是刚刚享受了砀山梨一般。这一切,伯父看在眼里,欲止不能,于心不忍。他深知,生姜芋并非上等水果,小孩子生食冷冰冰的洋芋头,对肠胃不好,但又有什么办法呢。

    当天晚上,堂弟直闹肚子痛,折腾了大半宿。

    此后,生姜芋几乎成了伯父全家人的主食之一。人参虽好,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补的。何况生姜芋毕竟不是什么佳肴,偶尔作为咸菜佐餐可以,作为主食,很容易倒胃口。他们想方设法,硬是把这个低劣之物,变换花样,骗肠胃接纳。或蒸煮或切丝炒,为主的作料就是粗大颗粒的食盐和葱蒜,生产队配给少得可怜的棉花籽食油,伯父家六口人全年也就三、四斤而已;春节时凭计划供应带骨头的瘦猪肉,皮上猪毛多多,人均2两,人们冒着凌厉的寒风排着长队翘首以待。

    有过生食生姜芋闹肚子痛的经历,堂弟对生姜芋顿生厌恶。煮熟了的生姜芋,稍微好一些。不吃它,只有挨饿。他不得已硬着头皮将就着,有时候一日三餐都离不开。后来,因条件反射,堂弟实在吃不下生姜芋,只好改吃更为金贵的胡萝卜、麸皮。就这样,有生姜芋胡萝卜之类的填充肚皮,堂弟与成年人一起,终于熬过了那刻骨铭心的三年。生姜芋在挽救了许多生命的同时,那个特有的土腥味,也永远积淀在堂弟的记忆中。

    堂弟还算是比较幸运的。有的同龄人,甚至连生姜芋都吃不上。有小孩吃了粗砻糠或者高粱籽壳子,屎拉不出,大人不得不用芦头杆片子从肛门口一粒一粒地扒出来。有人因长久缺乏营养,突然间“肥胖”起来,肥胖处用手指一按一个瘪坑,久久不能回复原状。

    1960年春节,我从学校放寒假回家,带回凭票供应的春节食品,1斤豆饼糖块和1斤脆饼,算是给家人的一份厚礼。弟弟妹妹们欢呼雀跃,刚刚饱了一会儿眼福,母亲就把这些宝贝疙瘩收藏了起来,等到除夕那天让全家人共享。傍晚,母亲让我拿着部分糖块和脆饼送去伯父家,给堂弟品尝。堂弟拿着脆饼,狠狠地咬了一口,然后在口中慢慢地品味,嘴边残留的芝麻脆饼屑,用小手抹过,小心翼翼地添入口中。堂弟的动作,分明是在告诉我,那味道那感觉,与生姜芋就是不一样。

    当下,国人早已昂首步入小康,偶尔还有农户零星种植生姜芋,但其初衷已与困难时期迥异。夏秋季节,生姜芋植株顶部遍开盘状黄花,形如菊,兼有美化宅舍作用。时下生姜芋主要用于腌制咸菜,换换口味而已,与当年果腹度命不可同日而语。

 作者:瞿光唐

2018年4月1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