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日，闲来无事，我正在书房翻看回忆录，其中描写三年困难时期的某章节，小标题为《淀粉圆子》。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孙女儿做完了作业，赶过来凑热闹：“爷爷，这淀粉圆子是什么宝贝啊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？”

    这一问，把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 ——一个食不果腹的年代。

    1961年冬，县城金沙镇中心东西向河道填埋工程开工，因劳动力缺乏，动用了我们县中校的“学生军”参战。我们在工地前后整整干了好几个星期天。

    工地就在金沙镇中心桥附近，西起西虹桥，东到新华书店之间的一段，长约六七百米。 这一段，原来是金沙镇最为繁华的地方。取泥土地点在河东南角，运输工具是畚箕车，我们低年级同学或跟着畚箕车，在后面推，或在前面拉；有力气大个子高的，在取土处帮忙挖土，往畚箕车上装。我们虽然年纪小，力气也小，比不过那些成年人，但是人多力量大，积少成多，多多少少也为工程出了力。

    正当大家饥肠辘辘时，有负责后勤保障的，送来了吃的，每人两个。什么东西？黑乎乎的，好像山芋粉圆子，这倒是一个好东西！把山芋干磨成粉末，加适量水，搅拌后成型，蒸熟即可。这无论在哪个年代，绝对是高档食品。我咬了一口，才发现判断失误。口感实在太差。正在奇妙莫名之际，有人识货：“淀粉圆子！”

    淀粉圆子，以淀粉为原材料制作而成。小时候看到过有从小麦麸皮中“洗面筋”的，剩余下来的白色液体中那些沉淀物，就是淀粉。淀粉在餐饮业中又称芡粉。不过，这种淀粉可是上品。而今天吃的淀粉园子，其原材料，虽然也叫淀粉，却是用玉米壳、玉米空棒子等等制作而成。怪不得难以下咽。好在我们来自农村，有东西吃就行，管它好吃不好吃。天气冷，淀粉园子上还有小冰渣，只觉得口腔里一股冷气，就像夏天吃棒冰。

    可别小看了这黑不溜秋的淀粉圆子，它却大有来头。

    上世纪50年代末，“大跃进”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席卷中国，中国进入了后来被称为“三年自然灾害时期”，也叫“三年困难时期”。鉴于农村严重缺粮的紧张形势，1960年8月10日，中共中央发出指示，要求各地降低口粮标准，“同时，大搞瓜菜，大搞副食品，大搞代食品和代用品”，正式提出了“低标准、瓜菜代”(“代”即代食品)的要求。11月14日，党中央发出紧急指示，要求立即开展大规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的群众运动，以渡困难。

    所谓代食品，是指人们用于充饥，但在正常年成不作为食品的植物、动物、微生物、化学合成物等四类。其中，第一类为农作物类代食品，它包括各种农作物的秸秆、根、叶及壳类，如水稻、小麦、大麦、玉米、高粱等的叶、秸秆、根及玉米皮、玉米芯、稻谷壳等，以及薯类作物的叶、茎、根等。

    为了指导群众在更好地食用代食品，1960年10月，河北省粮食厅、卫生厅合编了一本小册子《野菜和代食品》，这本不到80页的小册子中介绍了一些常见的野菜，并附图，说明其形状、毒性、营养价值及食用做法情况。小册子中还介绍有几种代食品的制作和食用方法，如利用玉米秸、麦秸、高粱秸等制造淀粉的方法和食用方法：

    原来，这些用于制作淀粉的农作物秸秆，必须经过选料、碾压、碱化、过箩沉淀等工序。毕竟，代食品也是食品，病从口入，哪个环节都不能马虎。此外，即便是最后一道工序过箩沉淀，箩出的粗渣子，也被用作酿酒原料，而不让其废弃。物尽其用，可见一斑。

    植物秸秆淀粉纤维含量较多，自然不宜单吃、多吃，而应与杂粮面混合食用，一般以掺入20-30%为宜，最好是和豆饼或富于蛋白质、脂肪的野菜和藻类粉末如芝麻叶、豆角叶、小球藻干粉等做成混合面食用。食用方法以蒸干粮吃为好。

    在粮食极度匮乏的情况下，采集和生产各种代食品，不失为一种动员群众渡过难关的办法。不过，许多代食品，几乎没有什么营养可言，仍难以遏止浮肿病和非正常死亡的发生。好在代食品的存在周期并不长，三年困难时期结束后，全国农业生产逐步得以恢复，全国范围内的代食品现象也大为减少。

    现如今，年轻人不知淀粉圆子为何物，不足为怪。淀粉圆子等代食品，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，给我们留下的，不仅仅是痛苦的回忆，更有对新时代美好前程的希翼与憧憬。

作者：瞿光唐

2018年2月12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