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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戴帽初中代课
发布时间:2020-12-16
 

1968年夏,我们兄弟三人分别从部队、学校回乡务农后,母亲为我们的前途忧心忡忡。眼看着昔日的高中同窗,一个个端上了“铁饭碗”,我们只好望“碗”兴叹。

我安分守己,随遇而安,与土疙瘩打交道整整3年了。终于有一天,传来了喜讯。1971年下半年,公社调来的新任辅导校长,是我亲戚的好朋友。他给我带来了好消息:为解决农家子弟就近读书困难,唐洪5大队翻身小学新办了个戴帽初中班,有公办缺额代课教师名额,正在物色合适人选。春节期间正月初八前后,公社按惯例召开三级干部大会。大会中途休息时,辅导校长现场办公,来到大队支部书记面前,请他在同意我外出代课的一份材料上签了字。就这样,几乎没有任何悬念,我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教师队伍,当上了临时工。天上掉馅饼的小概率事件,居然在我身上发生了。

翻身小学位于唐洪公社西南部,解放前曾经是一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,有过72根讨饭棒。这所村办小学,两排平房,单轨五六个班级。1972年2月初新增了一个初中班后,连同校长在内也就10个教师。

我的“处女”班,学生52人,他们来自附近的两个大队。沈老师教语文,我教数学。于我而言,手执教鞭上讲台教书,开天辟地第一回。毕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师范教育,只能摸着石头过河,凭自己的想法,模仿过去老师课堂上的一些套路,尝试着。如何备课,怎样与学生互动交流,控制教学进度等等,不甚了了,我就主动向沈老师请教。他总是毫无保留地向我面授机宜。学生都很配合,初中一年级的代数不是太难理解,再加课堂纪律好,自我感觉还过得去。

沈老师原先在南京某高校任教,夫人在我母校南通县中工作,这次到翻身小学来,多少有点“下放”的味道,但他毫无怨言,表现出一个正直知识分子应有的骨气和风范。他出生于南京大城市,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瞧不起农村人的做派。他与我应该算是师生之间的忘年交了,平时无话不谈。我在翻身小学与他共事一年期间,他到我家聚过,我有时也去县中他家拜访,过从甚密。1973年初,我被调往杨港中学。其后不久,沈老师也离开了翻身小学,去南通师专任教。此后,我们几乎失去了联系。直到我1982年初被分配到通城工作,才又重续旧缘。

邢老师是翻身小学为数不多的3个公办教师之一。解放初我还没上学时,他就已经是小学教师了,毕竟是老通师的高材生,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。几个同事比赛查四角号码字典,他总是得冠军。他字写得好,指导我学会了刻钢板。此后多年,刻写、油印试卷和复习资料之类的体力活,成为我的一项业余爱好。

他看问题眼光远,闲来无事,我们就聊到了将来。他认为,像我这样的高中生,如果还有深造的机会,就一定不能放弃。但这个“如果”,它在哪里?没人知道。那时还没有自学考试一说,多学点知识总是好事。我心想自学高等数学,就是找不到相关书籍。当时的新华书店以马列、毛主席著作为主,根本买不到高等数学教材。他认识一个老大学生,疑似患有抑郁症,一天到晚窝在家里搞天文望远镜之类的“科研”项目。某日傍晚放学后,他陪我去登门拜访。据说此人曾经受到过什么刺激,得病后就返回老家,40多岁了仍旧孤身一人。家徒四壁,除了床铺灶台之外,就是那些天文仪器了。此人与我们交谈还算正常,得知我们来意后,从一个大木箱里找出一本封皮已经发黄的《微积分学》,很爽快地交给我。直到现在,这本书我还保存着。机缘巧合,1977年恢复高考后,我读了数学专业。

邢老师以校为家,嫂子在农场工作,聚少离多。大多数夜晚,整个学校就我和邢老师为伴,沈老师有时候骑自行车回家,不住学校,其他老师家都在附近。早上,我去纱场集市买菜。学校雇了个临工,专门为老师做中午饭。简单清淡的农家饭菜,乡村学校特色也。

每天傍晚放学,看到学生挎着书包篮子,急匆匆离去,我就想起我读高小时的情景,满满当当一大篮子猪草羊草,是每天必须优先完成的“家庭作业”,农家孩子,生活不易。

夜晚,我们在煤油灯下备课批改作业,空闲时就去家访。有一次,我们去学校南边,在学生单某家帮忙剥玉米籽,聊了很长时间。农闲时,也有学生家长来学校串门,天南海北,无话不谈,其乐融融。

我在翻身小学代课时,弟弟正在外地搞建筑,托人把他刚刚买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带给我,兄弟情谊尽在这手表中流淌。当时30元一块的“钟山牌”已经够稀罕的了,上海牌手表在农村很少见,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戴在手上。时隔不久,我就把手表退还给他。他在外地工作,少不了的,学校里上下课有钟声,误不了。

翻身小学戴帽初中,正是这所农村学校,开始了我的从教生涯。在这里,有我久违了的教室黑板课桌,朴实无华的乡村教师,天真烂漫的农家孩子,煤油灯下备课,粗茶淡饭的生活。这一切,成了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,给我留下了永远的美好。


作者:瞿光唐